杨小凯曾任教于武汉大学等校。后留学普林斯顿大学获经济学博士学位。现为澳大利亚莫纳什大学经济学教授、澳州社会科学院院士。杨小凯教授有多篇论文发表于《美国经济评论》、《政治经济学评论》等刊物,并多次担任国际一流刊物的匿名审稿人。著有《经济学原理》、《当代经济学与中国》等。
记者:我们注意到,国外许多知名经济学家,包括多位诺贝尔奖得主对您和您所从事的研究都给予了很高评价,您如何看待这些评价?
杨小凯(以下简称杨):我想他们在做评价时是不会太客气的。可是我们还不是主流学派。我现在只有几个模型在国外名校有些影响。这也要靠一步一步慢慢来。
记者:您将您所提出的理论称为“新兴古典经济学”,这和现在的主流学派有何区别?
杨:现在很多人都认识到经济学存在危机,并从不同角度去挑战。非线性经济学和演进经济学是从一个方面挑战;再有用博弈论来挑战,这在工具上是很成功的;我们所从事的新兴古典经济学也是。新兴古典经济学的意思是,在思想上,它比新古典更“古”,我们强调分工,强调组织的作用,但是在分析工具上更“新”。这主要体现在我们用超边际的分析方法。新古典经济学是边际分析,而边际分析是一个资源分配问题,是在给定组织结构的情况下研究资源分配。这就像一个人在选定专业以后,你要选什么课,比如,你选择了经济学,那么就不是学物理,这时你的工作就是把有限的时间在宏观经济学和微观经济学之间进行分配。这就是所谓的资源配置。但是一开始你决定学经济而不学物理,这是一个选专业方向的决策问题,而这才是更为重要的。我们中国人说:“女怕嫁错人,男怕入错行。”也是这个意思。所以我们觉得现代经济学都着重在资源分配方面,而对于专业方向的选择和分工的决定研究不多。古典经济学主要是研究分工专业化的。
记者:那么,您是否认为现在的主流经济学的研究方向有很大的问题,甚至走错了?
杨:我想不能说是错了。以前的经济学研究是在给定组织结构以后去看资源配置。但还应该需要更高层次的思考。以前经济学家们所能用的数学工具只能用于分析资源分配,不能用于分析组织,包括制度分析。我们现在已经有了非线性规划等工具,但由于学院的传统训练,使大家习惯了旧的框架。而一些老人,像科斯等还没有陷到旧的框框中去,但数学工具又不够。因此,我们现在的工作就是把古典的思想变成数学模型,试图用角点解和非线性规划等数学工具将古典经济学中的精髓表述出来。
记者:这里涉及到数学在经济学中的应用问题了,您如何回应现在对经济学日趋形式化的批评?
杨:经济学现在的确是在朝两个方向走:一是向数理化,美国就是这个趋势。这主要是因为美国的经济学家们竞争激烈,大家都朝一个比较“硬”的标准靠,结果就是竞争的胜负越来越靠你的数理水平。像群论、拓扑、点集的应用连数学系的人都觉得很数学味。有的数学概念甚至在别的地方还没有找到应用的地方,经济学就开始应用了。经济学理论发展的另一个方向是像科斯、诺斯等人的路子,主要用一个小模型来讲一个很深奥的思想。我认为,经济学研究可以分为四个层次:纯理论、应用理论、经验研究、纯应用。纯理论朝数学方向走;应用理论就是尽量用一个简单的模型讲一个大思想;经验研究主要是计量经济学,而纯应用层次主要在商学院。
记者:能否告诉您现在的研究进展?
杨:我们还是很乐观的。用新兴古典经济学框架写成的《经济学原理》中文版已经出版,英文版也快面市。而且现在从事这项工作研究的学者已经比较多了,在美国、英国、澳州、新加坡、台湾、香港等地都有学者在做超边际分析。研究领域和内容已经有了很大扩展,比如研究货币出现、货币和分工的关系、厂商制度和分工的关系、金字塔分层结构和分工的关系、委托-代理理论等等,并且都在一些国际一流的匿名审稿杂志上发表了论文。最近,我在哈佛大学作访问时,和萨克斯教授(也就是那位以“休克理论”闻名的经济学家)商定,一起用新兴古典经济学的理论写一本《新发展经济学》。这也可以说是使我们开创的基础理论向部门经济学发展。
记者:您觉得如何才能使新兴古典经济学进入主流经济学?推而广之,如何才能让一种新的理论为大家所接受推广?
杨:我想要在国外学术界有所成就,一定要过五关:第一关取得博士学位,第二关在匿名审稿学术刊物上有论文发表,第三关发表的论文要有人引用,第四关要写教科书,第五关是要别人用你写的教科书。可以说,要“过五关斩六将”,不容易。学术研究毕竟不像在市场上那样有比较完全的信息,因此有很多不公平的地方,有很多没有道理可讲的地方。但我们又很难找到更好的学术秩序。比如如果你在国外想做学问,你就必须接受匿名审稿制,这需要每个人的不断磨合,要经过别人把你贬得一钱不值,但你还能站得住。在国外做学问很有上战场的感觉,年纪大的人都不愿意,因为这是很残酷的。
记者:您如何看待经济学在国内成为“显学”的现象,以及国内的经济学研究水平?
杨:我感觉国内对经济学在社会发展过程中所起的作用有些高估。我个人感觉,如果以化学的发展来比喻,整个经济学的现状应该相当于过去炼金术的阶段,经济学离现实还很远,离真正能解释现实还很远。但这又需要积累,就像数学中1+1=2怎么能描述现实物理现象,要描述物理现象必须用微分方程,用偏微分方程。但1+1=2又是一个必须的阶梯,是我们无法回避的。经济现象比物理现象复杂得多,现在的数学工具要将其加以描述和解释是很不够的。
在我与国内经济学家的联系中感到国内的经济学研究水平正在迅速提高,像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的研究水平就很高。此外,像张维迎教授的《博弈论与信息经济学》也很不错。我曾对他说,如果这本书是英文的,我将推荐给我的学生用。我也问了北大一些学生开课的情况,感到从数理训练、课程设置和教材的选择等方面看都是很前沿的。